費茲傑羅的人生小說: 爵士年代的繁華,美國夢的落寞,不折於崩潰的堅持 隨想之二
「我們就這樣揚著船帆奮力前進,逆水行舟,而浪潮奔流不歇,不停地將我們推回到過去。」
在費茲傑羅的作品而言,愛與缺失本質上是同一件事,困住在小說內存活的角色不停地表現與感受著張力。在這些小說中,最迷人和最受歡迎的題材之處,全都是關於一個年輕人如何毀掉自己的過程—在《崩潰》的一開頭,費茲傑羅就說:“毫無疑問,所有的人生都是一個垮掉的過程。”
〈崩潰〉
《崩潰》是費茲傑羅晚年的一部自傳性隨筆集,寫 作《崩潰》時,他終其一生都愛之入骨的太太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在《崩潰》中,費茲傑羅寫出了那句後來被廣為引用的話:測試智力是否一流,就要看頭腦在同時容納兩種相反意見的情況下是否 仍能運轉。比如說,你既能看清事情已經毫無希望,卻又打定主意要改變這種局面。
崩潰內文節錄:
“無庸置疑,所有的生命都是賣性崩潰的過程。那些充滿戲劇性的看似外界而來的打擊,並不會將其影響立刻顯現…還有一種源自內部的打擊,這類打擊非到為時已晚,非到你徹底了解自己在某方面已殘破不全,是不會有所感覺的…”
這種經驗就像是維尼克特說過的,某種生活的經驗早就有了,而作家以一種生活的方式保持住它,直到可以用文字描繪出來,這是為生命中一直在苦苦尋找的事物,所拍的寫真集,自己內心的寫照。我們可能可以稱過程為藝術的作用,是將內心經驗的昇華。然而在這樣自我療癒的企圖之中,往往用上一輩子的代價。然而在那之中,又彷彿看到生命的美麗之處,在於用創造力,去作為對生命崩潰的阻抗,擁有這樣的權力的浪漫。
“當一個成功的文學作家似乎是件浪漫的事,你不會比電影明星更受歡迎,但得到的名聲更為持久;你手中的權力不及政治或宗教領袖,但肯定更為獨立;當然,做這一會陷入永恆的不滿,但就我而言,我不做它想”
“人生有絕大部分都取決於個人作為。我得在徒勞的努力與奮鬥的必要,兩種感覺之間保持平衡;一方面確信失敗乃無可避免,另一方面保有成功的決心,甚至,還得在陰魂不散的過去和備受期許的未來,這兩者之間的矛盾保持平衡…那自我便得以延續,如同從虛無射向虛無的流史不斷飛行,勢頭之強勁,最終只有地心引力能將之拉回地面”
這樣過著有如紅樓夢般的生活,”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垮了”,也想起太宰治的”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這是否有如精神分析中所面對的人的困境,Balint的Basic fault,人誕生下來就有著錯誤的本質,面對被神所逐出樂園的自身,就有一種原罪的存在之感,需要不斷奮鬥著,但卻又殘破不堪的感受。而作家那虛華不已的生活,同時也維持著注定殘破的命運確定發生,就像是為了有機會見證那崩潰的一刻,是存在的,不需上帝的最後審判,自己能夠做到這場對自己內心的見證。
“十七年來,包括遊手好閒,大隱於市的一年,情況就是如此,一件件苦差事伴隨著美好的明日前景而來。我的生活艱難,但我告訴自己,到了49歲,一切都會好轉。肯定是這樣。像我這般處境的人,也只能指望這個了。然後,離49歲尚有十年,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早已崩潰”
但這個意識到崩潰的自己,卻絕不是那個崩潰的自己,而是透過生活的表徵、文字的提煉、不斷體驗後,被介紹去認識那崩潰的存在的自己。創造力在這邊,創造一個能夠認識自己的自己,去承接住沒有辦法意識或是感知到自己的自己。這是為了活出一個能夠抵擋得住風霜與繁華並存的經驗的自己,一再地練習,而一再地發生,好似百千萬隻蝌蚪最終找到能夠存活下來的一隻。
再次回到費茲傑羅的墓誌銘看一看,他所過生活的方式與文字一般,真摯而頑固,華麗而風霜。或許人心最美的地方是,人創造了自我的mind,好來詮釋那無可解釋的神與自身的關係。在此之前,防衛也好,不溝通也好,為保留住這個尚未能夠出生的嬰兒。這個誕生像是自己的救世主,因為在不明所以的眼前,自己已倒下了無數次。掙扎著為自己找到能夠刻上墓誌銘的文字,從此給了生命有如何和為何活著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