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出土
The thing(突變第三型)這部科幻電影,在1982年剛上市的時候惡評如潮,像是天崩地覆的影評,"史上恐怖片最大災難","可悲到無以復加"。這部電影的命題,有關存在與虛無的命題,在當時外星電影"E.T."的溫暖論調之下,更顯得出一種離經叛道的荒謬,不對味的帶來恐懼與混亂感。
電影上映多年後,居然逐漸獲得了認可,就像一個離家多年被放逐在外的孩子,家庭終於看到他的離經叛道的價值。影評逐漸破冰,讚揚本片是「卡本特最具成就,同時也是導演能力最被低估」的作品,「融無休止的懸念,足以傷害視網膜的視覺衝擊,以及徹底而虛無的恐怖於一體的曠世傑作」。
電影本身,似乎也像是片中的the thing,在多年後破土而出,得到一種與當代的人們心智上能夠共存的方式。
電影主要故事在講說從南極,在永凍土層裡面出來的生物,吞噬了在場的所有文明、所有科學家。
這裡有個有趣的比擬,the thing會寄生在科學家身上偽裝成它的模樣,突變第三型相當於對失去自我的恐懼。經過攻擊和吞噬,它能完美模仿他人,記憶和行為習慣都不受影響,人被外星生命吸收後誕生複製品。片中人物與突變第三型工存的方式是,他們以為自己有自由意志,但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已被同化。
臨床上,人們常會說某種感覺彷彿是自己卻又不一樣,被稱之為depersonalization,但往往比較常能被人們辨認的是,為了生存下去而符合外在期待所做的偽裝,但是反過來的,某種存在必須以死去的形式,冷凍的形式,寄生的形式,而呈現一種外星人的狀態? 把我們自己看起來是搞瘋的? 看起來像是崩潰的。
(寄生)這件事,也可以說是原始生命的足跡,與現代文明的互動,有一個字叫hybrid,雜生,或是雜交種,當兩個不同生命混和在一起時候為了適應彼此而生存下去所誕生的生命樣式。在許多外星人、寄生獸等等的作品中,會出現這種想像,就像是維尼克特提到的,對於崩潰,或說是解體,我們如何懂得那是甚麼感覺,或許,我們早已經歷無數次自我的崩潰與分解,而又重新找到共存的可能,就這樣活了下來,還以為自己仍是當年的自己,實則,我們可能已被寄生,或是我們已寄生在某種像自己的the thing身上。
卡本特接受訪問的這一段話很有意思,1982年接受採訪期間,面對《突變第三型》是像原著小說那樣屬「科學派」還是像《怪人》那樣「反科學」的提問,卡本特回答「人類派」,因為「當人總比裝成是人要強,這種能夠操控我們的生物本質或許並不邪惡,但它只會簡單地模仿,就像變色龍一樣」
生命,或許也是藉由模仿與偽裝而保留下來"存在"的氣息,identification(仿同),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可能遠大於我們所想像,如果一個遭受傷害的幼小生命,要活下去,它可以做些甚麼? 仿效傷害自己的對象,就如同產生幻想中自己和對方融為一體的作用了,同時卻也保留著,那個被傷害而無法活下去的心情,用一種改變自我的哀怨來紀念這件事情,刻畫在自己的身上,而有些時候我們會看到不斷受傷的人卻不斷重複傷害的過程,或許就像是想要用行動,來想起或是保存,那種不知道怎麼活下去的部分。直到這種從永凍層中出土的生物活起來,同時卻又帶著對生命可能活不下去的恐懼,直到這種悲傷被觸摸撫慰,而成為能夠投胎轉世的靈魂,從而完整了自我。
不盡回想,小時候的我,是如何長大到現在的呢? 或許一定有依賴著某種長大的我的需要,而也會找時機想要破土而出? 我與我之間,相生相長,但也有互相為敵的時候,那是自我出土的時候,而有著崩潰的恐懼,但此時需要的可能是,看著自己而能夠給自己安撫,用一雙能夠合作而拉住彼此的手。